1915年10月27日,南极洲威德尔海,28个被寒风、坚冰和大洋包围的人正在抢救他们即将沉没的船。
这艘木船是被四面八方聚集的浮冰一点点挤碎的。船体各处都在开裂,冰冷的海水正从裂缝快速涌入。船梁剧烈扭曲,然后彻底折断,发出枪炮般的巨响。
Frank Hurley /Royal Grographic Society
【资料图】
船员轮番上阵,用手摇水泵全力抽水,用钉子和木条不断加固临时搭起的围堰。他们已经不眠不休地抢险将近3天,但阻止进水的努力却完全赶不上船体崩坏的速度。
弃船逃生的命令在下午5点下达。所有人都清楚,这已经是他们唯一的选择。在一片死寂的南极浮冰上,他们失去了船——那不仅是庇护所,也是他们与文明世界最后的联系。
此刻,外面的世界对他们的绝境还一无所知。
失去了船,要如何在南极存活下来?| Frank Hurley /Royal Grographic Society
南极远征
这艘沉没的船有个有点讽刺的船名:坚忍号(Endurance)。它载着一支英国探险队,由探险家欧内斯特·沙克尔顿(Ernest Shackleton)带领。他们原本计划进行一次前所未有的挑战——横穿整个南极大陆。
20世纪初正值南极探险的“英雄时代”,各国考察队竞相前往这片最遥远的大陆,重点不在科学研究,而在于争先实现探险的里程碑。沙克尔顿是这次热潮中的风云人物,他此前就已经两次远征南极,但遗憾的是与首个抵达南极点的荣耀失之交臂。 为了扳回一城,他需要完成更加惊人的成就——横穿南极大陆的计划就在这种野心中诞生。
欧内斯特·沙克尔顿,一位乐观、富于野心和领导力的探险家 | Wikipedia
沙克尔顿花费数年时间募集资金、订购船只,并从超过5000位热情的应征者中精心挑选了同行队员。在出发前,这个名叫“帝国跨南极远征”的计划就受到“过于大胆”的批评,但对于极度乐观自信的沙克尔顿而言,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心满意足。
探险队1914年8月从英国普利茅斯出发,这也是坚忍号的处女航。这艘长达44米的三桅帆船专为极地探险设计,用格外加厚的橡木打造而成。在风帆之外,它可以通过燃煤的蒸汽机驱动,最高能以18.9千米/小时的速度在海上航行。在当时,这可能是全世界最牢固的木船,人们坚信它能够经受住一切考验,带领探险队创造历史。
就连它被浮冰困住时,船上的人都还没有意识到,迎接他们的将会是怎样绝望的灾难。
注:被浮冰困住,但还尚未损坏的坚忍号。这张照片利用早期彩色成像技术(Paget Plate)拍摄 | Frank Hurley/ Mitchell Library, State Library of New South Wales
被困浮冰
1915年1月18日,坚忍号被卡在了南极洲威德尔海的浮冰中间。强风将浮冰挤到一起,新的冰又在船周围迅速形成,这艘船就像巧克力块中的果仁一样被冻在原地。
海冰看似脆弱,但对船而言却是难以抗衡的巨大障碍:它们不仅自身重达千万吨,而且还承载着风与洋流的全部力量。现代破冰船需要额外加强的引擎甚至核动力才能在浮冰中穿行,而坚忍号的蒸汽发动机显然无法胜任这一工作。即使火力全开,它依然在原地动弹不得。
船员尝试在浮冰上开出水路解救坚忍号,但他们的尝试均以失败告终 | Frank Hurley
数次突围失败后,沙克尔顿在2月下令放弃挣扎,任由坚忍号与浮冰一同漂流,直到冰况出现转机。
尽管前行受阻,但此时人们依然过着相当乐观积极的生活。船上依然温暖而安全,他们也尚有充足的食物储备。人们平静地度过了冬天的极夜,在船上阅读、演奏音乐,听随队摄影师弗兰克·赫尔利(Frank Hurley)讲述他的旅行故事,甚至还举办了狗拉雪橇比赛。这群原本非常不同的人现在成了亲密的伙伴,他们满怀期待地等待着春天——到那时,他们就可以驾船从这座冰之监牢中逃脱,继续他们的探险。
然而,他们等来的却是更致命的危机。
狂风不断挤压浮冰,传递到船身的压力也越来越大。即使经过额外加固,坚忍号依然无法承受如此强烈的挤压。这艘木船逐渐开始出现裂缝,梁柱与甲板在颤抖中扭曲变形,厚重的木材在挤压中发出野兽般凄厉的尖叫。
10月24日,新一波挤压彻底撕开了坚忍号的船尾,海水迅速涌入。人们试图阻止进水,但超过两天两夜的抢救依然只是徒劳。弃船逃生成了唯一的选择。
船上的28人逃上浮冰,陪伴他们的只有3条救生小船、49只雪橇犬以及船舱中抢救出的货物。坚忍号随后沉入海底,帝国的荣耀远征自此变成了充满绝望的艰难逃生。
漫长漂流
精心筹备的探险变为泡影,但沙克尔顿还是立即振作精神,带领人们开始自救。
他们最初的方案是拖着救生船走到浮冰边缘,然后再乘船前往距离最近的小岛。然而,这一计划被现实迅速击败了。浮冰表面不仅崎岖不平,还覆盖着厚厚的泥泞积雪。即使用尽力气,人们也很难拖动近一吨重的小船走远。
注:沙克尔顿与二把手弗兰克·怀尔德(Frank Wild)站在挤压形成的冰脊上。崎岖不平的浮冰将人们困在其中 | Frank Hurley
人们再一次被困在了浮冰中间,只能原地扎营等待情况出现转机——这样的日子又延续了五个月之久。
漫长的等待消磨了人们的意志,即使是极度乐观的沙克尔顿也在日记中透露出日渐增长的焦虑。人们依靠猎杀海豹与企鹅维持生存,但冰上的猎物越来越少。为解决食物危机,沙克尔顿不得不下令分批杀死雪橇犬。人们将狗排成一列,逐个带到冰山背后用手枪射杀。雪橇犬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命运,它们摇着尾巴跟随主人,走向自己的死亡。
浮冰上的帐篷营地 | State Library of New South Wales
直到1916年4月,松动的浮冰才终于打开了通往外界的临时水路。4月8日下午1:30,他们坐上3条小船,开始划船出逃。
救生船上的生活比浮冰营地更加令人不适。人们日夜忙于躲避风浪,他们疲惫的身体被冰冷的海水完全浸透。不过,凭借船长沃斯利(Worsley)卓越的导航,三条小船还是成功到达了目的地——那是名叫“象岛”(Elephant Island)的无人小岛。
1916年4月15日,在海上漂泊的497天后,28个人在这里踏上了久违的陆地。
象岛登陆 | Frank Hurley
危险航行
不过,这只能说是躲开了迫在眉睫的死亡。象岛周围没有船只经过,要想真正找到救援,沙克尔顿必须再次起航,前往东北方向1300千米外的南乔治亚岛——那里设有捕鲸站,不仅有人类活动,还可以借用船只。
但要前往南乔治亚岛,必须首先穿过全世界最危险的海域:德雷克海峡。
德雷克海峡 | michelle2214/ pixabay
南极的寒冷严酷远胜北极,一大原因是南极环流——围绕南极大陆环行的强大洋流,首尾相接永不停歇,将温暖的残迹阻拦在外。而南极环流全程经过的最狭窄海域,就是德雷克海峡。这里水流湍急,每秒钟有上亿立方米的海水涌入,常年充斥着9级狂风与高度可达30米的海浪。而沙克尔顿的手里,只有长度不足7米的开放式小帆船。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,但又是他们唯一的生存希望。
乘坐小船前往南乔治亚岛 | Frank Hurley
1916年4月24日,由沙克尔顿带领的6人小队起航前往南乔治亚岛,剩下的22人则留在原地等待同伴归来。除了短暂出现的晴天,这段旅程大部分时间都被狂风大浪占据,小船至少有一千次差点就要被海浪掀翻。在这里,沙克尔顿遇到了26年航海生涯中最庞大的海浪,他甚至在一天午夜错将高耸的浪尖看成了天空。小船被巨浪托起,又被像丢玩具一样抛出,船内一度被海水灌得半满——但它依然奇迹般地浮在海面上。
小船在与风浪的搏斗中先后失去了海锚与舵,6人小队也被寒冷与疼痛推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。但他们还是在16天后成功到达了南乔治亚岛南岸。
这段旅程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小船航行之一,它被后人称为“詹姆斯·凯尔德号之旅”。
插画:在巨浪中航行的小船詹姆斯·凯尔德号 | George Marston
重返文明
捕鲸站位于南乔治亚岛的另一侧,沙克尔顿与两名船员又花了整整36个小时翻越小岛内陆陡峭的山崖,才终于找到了救援。
他们很快接回了在南乔治亚岛南侧等待的三人,但由于浮冰与风浪的阻碍,营救留在象岛的另外22人又花了超过3个月时间。
1916年8月30日,在象岛滞留4个月的船员终于等来了救援船。一条小船从大船上降下,紧接着一个熟悉的人从梯子爬下了小船——那正是他们日夜盼望的“老板”沙克尔顿。
在象岛等待救援的船员们 | Frank Hurley
“你们还好吗?”乘小船靠岸的沙克尔顿站在船头大喊。
“都很好!”船员们回应着。他们看到一抹微笑点亮了沙克尔顿的脸庞。
在他们最初被浮冰围困的一年零七个月之后,坚忍号上的28个人终于全部获救,重新回到了他们熟悉的世界。
坚忍的并非是橡木打造的船,而是钢铁般的人类意志。